省领导活动报道集
 
[清明节征文]老屋·老钟
http://heilongjiang.dbw.cn   2009年04月10日 16:33:22

        老屋已经空了三年,老屋里的摆设却没有多少变化。

  自从三年前的夏天父亲走了,接下来的冬天,母亲也走了。人最后的放弃是多么的彻底,就像我们每天的呼吸消融在空气里,我们舍不得放弃什么,我们把能够握在手心里的东西,都极力地保存好。可是,父亲母亲却不是这样,他们除了留下这幢又旧又破的房子,还有房子里的一应摆设,就什么也没再留下,哪怕是一句叮嘱。

  老屋里最显眼的是紧靠东墙的一排松木柜子,这是土改那年分来的。60年代末大哥结婚时,为了赶时兴,曾被村里的画匠涂上大红油漆,画上蓝天玉树花朵飞鸟,现在油漆剥落殆尽,鸟语花香也已飘散,只剩下满眼的破旧和沉闷。柜盖上,装满相片的镜子里,亲人们还在那里举杯欢笑,那是母亲去世前一年的生日纪念。父母笑着,兄弟们笑着,孩子们笑着。那种快乐是多么真实,多么生动。那一对镶着粉红镜框的小圆镜儿,还摆在原处,镜面已被厚厚的灰尘遮蔽,那是我第一年参加工作探亲回来,爸爸一声不响地从小镇供销社买来的。爸爸可能看出他的女儿开始恋爱了,懂得爱美了,可家里连一块镜子都没有,于是,一辈子从未买过女人用品的老爸,居然悄悄给我买回了一对小圆镜,当时令妈妈唏嘘不已!除了这些,还有几只喝水的杯子,有序地排列在镜子两边。柜子的最右边是一架老钟,它是爸爸十几年前从亲戚家带回来的淘汰品,上上弦依然可以走得很准。爸爸喜欢老钟的样式,爸爸每天都用一块旧布擦拭老钟,边擦边自言自语地说,别看它旧了,它可在好时候过过呀。要是放在过去,这样漂亮的时钟只有地主老财家才有啊!爸爸喜欢老钟、喜爱老钟每隔一定时间的奏鸣,老钟成了老屋里报晓的雄鸡,更成了老爸眼里的奢侈品。

  爸爸去世后,我见过从不碰老钟的妈妈,居然也试着给老钟上弦。妈用枯干瘦弱的手,一下一下拧着弦扭儿,神情专注极了。我想妈妈那一刻一定存了些许的幻想,幻想以这种方式唤醒爸爸,让尚未走远的爸爸,听到母亲的手语,了解母亲的思念。

  果然,妈妈在半年后随父亲而去。老屋成了空屋。

  房子一旦成了空屋,首先是没有了烟火,没有了热度,没有了光亮,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这些,也就失却了人气。

  那一年正月十五的夜晚,我与侄女在村路上散步,其实心里就是想看看老屋。隔着一片园子,我们居然看见老屋里烛光闪烁,我的心不禁猛烈地跳动,使劲眨眨眼睛,往前走几步回首再看,窗子里一片漆黑;再后退几步,又看见那跃动的烛火。侄女小雪竟然比我冷静,她说,姑姑,你别怕,那是前院人家的灯火映在咱家老屋窗子上的。细看,果然如此。那一刻,有泪水蒙住眼睛,忍不住一步一回头。就当那烛光是爸爸妈妈为这节日的夜晚点起的吧,我已经来过了,我已经看到了,我已经读懂了……

  记得爸爸去世后,母亲常常无法入睡,夜里坐起来,卷上一支烟,隔着园子凝视前院人家的灯火。那是一户寡居多年的女人的家,女人每晚就是靠一把纸烟,一盏青灯熬到天明。妈总是在清晨对我说,一个人的日子难啊!我问妈是不是又一夜没睡,妈揉揉红红的眼睛,不说话。

  我侧过头,看一眼寡居女人的房间,因为停电,屋子里闪着蜡烛的光影,老女人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我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她也该是花甲之年了。在我陪伴妈妈的日子里,老女人曾经来看望母亲,她扯着嗓子说,老太太,你没事的,还能活10年!为了证实她话语的可信度,她还煞有介事地对我说,看你妈睡觉时头在枕头中间儿,而不是在枕头一边儿,这种睡法说明她寿命还长着呢!我虽然心里对这种说法很不屑,但听说母亲寿命很长,还是非常受用。可是,妈妈还是很快就走了。现在想来,我倒是一向喜欢将头枕在枕头边儿上,如此睡法,按老女人的说法,倒不抱长命百岁的奢望了。妈妈说了,一个人的日子难啊!风烛残年的母亲的这句一语双关的话语,时常像重鼓一样捶在我心上,常常让我痛得说不出话来。

  仲夏,父亲三周年祭日,儿女们再一次聚齐,老屋也被勤快的弟媳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被擦得亮堂堂的,柜子上一尘不染,炕也烧得热乎乎的。弟弟和弟媳提前一天从延吉回到家乡,等我回来时,老屋已经又充满了生机。置身老屋,仿佛爸妈还坐在炕上等我们,仿佛这是一个别的什么日子,而不是父亲去世三周年祭日!

  夜里,躺在炕上,无论如何无法入睡,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停滞了三年的老钟居然莫名其妙地响了起来。一下、两下……刚好是12下!钟声惊扰了弟媳,她也猛地坐起来,疑惑地望着我。我们在接下来的嘀嘀哒哒的钟声中坐了很久,谁都没有说话,天快亮的时候,弟媳穿衣起床,她说,姐,你再睡一会吧。我就睡在妈妈的位置上,伸出手,好像还能摸到母亲温暖的手,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听见了妈妈的咳嗽声和爸爸早起抱柴的轻轻脚步声……

  清早,隔壁杨三娘过来看我,三娘穿着和妈妈一样的碎花小衫,一样的淡蓝色涤纶裤子,一样的花白头发,一样的瘦弱多病。望着三娘缓步走过来,刹时间,我突然觉得是妈回来了,我不敢迈步,怕惊扰了妈妈不敢近前,直到杨三娘将我轻轻拉入怀中,我才敢拥抱这位老人,同时我似乎闻到了她身上母亲的气息,是那种混合着烟草味的乡下母亲的气息!

  此刻,老钟再次敲响,杨三娘愣了一下,我解释说,小弟昨晚给它上了弦!三娘轻轻叹了口气说,听见钟响,好像你爸你妈还在屋里呢!

  我在心里说,是的,三娘,爸妈一定以另外一种方式依然存活在老屋里,等着儿女们归来的日子,他们会在暗处用疼爱的目光看着我们。不然,为什么无论走多远,老屋都一刻不离地陪伴在我的梦里,那是爸妈留给我们的一处疗伤地,在这里呆上一天,住上一夜,伤痛就会愈合,心灵就会重新结痂,我们就还能迈出下一步,离去,然后归来…

 

  作者:东北老妪

  单位:东北网

作者: 东北老妪    来源: 东北网     编辑: 左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