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电动自行车,十年颠簸路程。一百多个县市区,三百多个村镇。五十项各级别新闻奖,一百多篇重点、深度报道。三十六册采访本,一百二十万字的采访笔记。
整整两个星期的采访中,他的领导、他的同事、他的朋友、他的亲人频繁地向我们提起这些数字,争相讲述这些数字背后的故事:“同行知辛苦!你们也是记者,这些数字的分量,你们能掂量!”人们热切的眼睛望着我们。
是的,数字有声,情怀无尽。要多少汗水才能承载起这些数字?要怎样的信念才能熔铸出这样的情怀?要怎样的赤诚,才能诠释“记者”这个职业的荆棘,与光荣?
此时此刻,故事的主人公——52岁的大众日报社高级记者、一级作家陈中华,就坐在我们面前。由于癌症后遗症的影响,这位瘦高个、长方脸的知识分子往往要侧着耳朵,才能听清我们的问题。记者观察他许久,忽然发现一个特点——陈中华带上眼镜是记者、是作家,摘下眼镜活脱脱就像农民。
“可不是。”他的老领导魏绪玉说,“他和老百姓感情深啊,这个好记者不是‘树’起来的,是自己从庄稼地里‘长’出来的。”
年长还欲请长缨
地里“长”出的记者陈中华,履历也很特别。一般记者是年轻时候下一线,年长的时候带团队、做领导,他却一反常规,42岁那年重返了新闻报道第一线。
42岁之前,他已在山东省《作家报》工作了十多年,是业务骨干,任副总编辑。他的文学作品在山东省内已颇具影响。正值他中年事业上升期,报刊整合改革开始了。
整合后的1999年,他从《作家报》进入了《农村大众》。两家
报纸风格相差甚远,陈中华一下从“形而上”世界掉进了“田间地头”,职务也由“副总编辑”变成了“内聘编委”。借用他同事的一句话,这个“编委”是“小黑板”上的职务——与行政级别挂不上钩。
“我是个常人,我也曾有过继续做某个报纸副总编甚至以后晋升总编的想法。这不是简单的‘想当官’,而是觉得自己不仅有能力当好一个记者,也有能力带好一个团队、发展好一张报纸。”想法归想法,陈中华从没有因为原职务问题找过一次相关领导,也没有向任何同事抱怨过。
这个“落差问题”真正解决,源于一次下乡采访。2001年初夏,省记协组织“沂蒙老区行”采访活动,已经44岁的他也参加了。
风驰电掣,满车二十几岁的记者笑语喧哗,彼此间聊得非常“投缘”。而和陈中华说话时,他们总是拘谨地来一句“陈老师”。举座热闹一角冷清,“陈老师”还真尴尬。但当他把目光投到窗外,看到山顶平坦、四周陡峭的孟良崮时,思绪忽然从车内的“小氛围”中抽离了。
陈中华原籍就在沂蒙老区,父亲、母亲都是孟良崮战役前就参加革命的老党员。眼前的起伏山势让他触景生情,灵感电光火石般闪现了。从那段光辉历史中走出的孟良崮是否还延续着当年的朝气?“红色资源”在今天沂蒙老区的发展中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陈中华兴奋起来,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到了目的地,他没有随大流各处参观,而是另辟蹊径,下了县区。
下蒙阴、访沂南、探沂水。陈中华极具功力地将老区经济发展的亮点熔铸成篇,写出通讯《红色优势》,获得此次采访活动的唯一一个一等奖。活动颁发的金鹰展翅的奖杯,是一个重返采编一线的老记者和年轻人竞赛的成果,一直放在他客厅的显要位置,陈中华非常看重。他笑言:“从那以后,我采访不‘怕’年轻人了。”
2002年“3·15”,陈中华从群众的举报电话中得知,栖霞一公司冒用我国著名生物肥研制单位名号,生产假冒的生物有机肥坑骗农民。假化肥能使农民一年颗粒无收,这还了得?陈中华下了乡。
他和同事徐少林直接冲到造假老板家门口。这个“李鬼”家高墙大院,院子里散养着几只大狼狗。一见人来,几只恶畜生都涌到门口,爪子搭着栏杆狂吠不止,只待主人一声令下。陈中华站在门口忽然冷静下来,“这样不行,咱得智取。”
两个人改变策略,和购买化肥的农民一样去了“李鬼”的工厂、门市和多个销售点,悄悄拍摄取证,还拿到了有机肥的监测标准。报道很快在《农村大众》头版头条刊发,内容缜密扎实,不啻于对那个坑害农民的企业当头棒喝。报道引起省内工商部门的极大重视,将造假之事进行了彻底查处。
采访虽很危险,但使得成千上万农民免于损失,陈中华忽然觉得肩上的分量重了,心里从未有过地淡定。
2003年,陈中华进入《大众日报》政教部工作。两年后,由于调查性报道出色出彩,他通过竞岗进入了《大众日报》特派报道组,专门进行重大选题的深度报道。组内五六个同事,陈中华年龄最长,职级却丝毫未“长”。个人浮沉与工作业绩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却坦然地把自己定位为“普通记者”。
一线采访让陈中华收获了更大的责任感和成就感。徐少林说:“他太热爱自己的事业了,所以其他事都影响不了他。他的职务、他的待遇,小环境中的各种矛盾,他都不往心里去。他最高兴的就是,‘让我去干特派记者,我能发挥所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