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请柬是你亲手填写的。一个月前,在婚纱店临街的圆桌前,你在最华美的请柬上写下我的名字,吉日那里,却仍然空着。
你说:寄存。
我很想对你说:若你还不能肯定,又何必以一张请柬来逼自己就范?
可是那天的阳光,明亮得不可一世,隔着宽阔的玻璃橱窗,烘得我的心慵懒无力。所以我收起请柬,对你说:一月为期。
期限的最后一日,你来了。你的婚礼已如箭在弦上,可是你却要我拿主意:现在收回,还来得及么?
楼下那棵水杉,笔直高大的树干已经越过了三楼的阳台,我们席地而坐,看鲜活的水杉心无旁骛地生长,有一个小小的侧枝伸了过来,翡翠色的羽状复叶随风在身畔流连,偶尔与我们漆黑的发错肩。这场景,让我们渐渐陷入失语的状态。
其实你是早已知道的吧,我并不看好你与J的未来。虽然你一再地提醒我说他父亲的一个电话便令你的工作起死回生,虽然我家里所有的花瓶都熟悉了由你转赠而来的百合花。可是,横亘在我心里的,却是你那渐渐收拢来的翅膀。
我所理想的生活,并不仅止于举案齐眉,更在于彼此的提升,能于灰绝处,在对方瞳孔找到光亮,从而抵达更深远更明亮的彼岸。
但这不过是一个痴人的理想罢了,所以,我不能说出口,只好跑到书房,开了音响,很大声地,为了让音乐传达至阳台。
如果我们无法言语,那么,让我们听听音乐吧。
是在哪一年,哪一次的无语相对之后,我们这样约定的呢?我猜你也早已忘记这起源了。
只记得那时候,我们都是偏执而敏感的少女,单单为着阳光空气和水都可以欢喜或者神伤。有一回,争执得决绝起来,约定收回互赠的小礼物,以及上课时偷偷传递过的小纸条,从此相忘于江湖。
中午我回家,在课本里翻找那些小纸条,纷纷扬扬地堆在地板上,看上一眼便会湿了眼睛。我很想说我后悔了,但是我却仍然准时赶到了校园围墙外的湖畔。
池边的春草绵延了整个湖岸,杨柳垂下绵长的手臂,对着湖水跃跃欲试,风吹过来,短发在颈间起伏,仿佛小鸟的翅膀掠过。
我有话说。你低头不看我。我也转过身去,很怕你负气,说出再也不能收回的话来。漫长的等待之后,你说:这里真美啊。
我的心,顿时找到支点,安全地落了地,之后又轻盈地飞了起来。我紧紧按住心口,怕它飞出来。你惴惴不安地问:你没有要说的么?我慌乱地找出随身听,递过一只小耳塞给你:有,有,让我们听听音乐吧。
那一次,我们听的,是有点古老的一首歌,《闪亮的日子》。
“是否你还记得,永远地记得,我们曾经拥有闪亮的日子……我们曾经哭泣,也曾共同欢笑”。后来,我们都忘记了我们信誓旦旦要归还的纸条。直到现在,它们还和我的日记一起相守在书橱的最深处。
语尽之时,让音乐响起,自此成为我们相处的原则。
后来,我们走向不同的方向,彼此的深切关怀,隔了周遭的背景,再找不到可以共勉的语言了。
那时候我与C的未来,在众人的非议里,显得天昏地暗。我唯一的理由是只有在C面前我才会无所顾忌地痛哭。可是C实在没有足以震慑众人的资本,我又总不能逢人便说我那不被理解的选择吧?
前途黯淡,我没有勇气和全世界抗争,所以决定放弃。
你在收到我的邮件的当晚,赶了来看我。你拥抱我的时候,我们都哭了,时光尴尬而憔悴地目睹我们的无语。最后你说:让我们来听听音乐吧。
你是有备而来的,你让我听的是George Winston的《December》。透明的音符如水滴一般,在静夜里清凉地下坠。我忽然明白了你的用心。你反复播放着的那支曲子,是在那部著名的韩国电影里出现过的。野蛮的女子忽然安静下来,在阶梯教室里旁若无人地演奏着,那一刻,男子看见她的心,如这音乐一样地透明,自此他抛弃伪装,为了她的幸福而承受一轮又一轮的痛苦。
音乐反复,循环地侵入我的心,那时候,我懂得了C的努力,也懂得了你对我从未远离的理解与认知。虽然,整个夜晚,我们只是沉默着,依偎着听音乐到入睡。
生身为人,总是个体。虽然你曾触摸到我的人生,但是我仍然不能举起明亮火把,照亮你的未来。是以我便不能左右你此刻的方向。
所以此刻,在相对无语之中,就让我陪你听听音乐吧。也许,在音乐里醒来,你会有自己的答案。(秦锦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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