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卫星地图“走进”北部原始林区,可以清晰看到采金活动留下的伤痕,在浓浓绿海之中形成了浅白色的痕迹(图中红色圈示位置为毛河采金迹地)。
从卫星地图上察看中国最北端的雄鸡之冠,绿色晕染的浩瀚林海中,仿佛饱蘸浓墨的巨笔顿挫书写的一点,绿意格外深沉。
这里就是94.77万公顷的内蒙古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区,中国现存面积最大的原始森林。它守护着松嫩平原和呼伦贝尔草原的生态安全,是北方重要生态屏障的重中之重。
然而,滚动鼠标“深入”其间,就看见一道道发白、泛黄的伤痕,疏落分布在这片原始森林的肌体上。
这些伤痕都是“金创”——丰富的金矿资源,招致了疯狂的觊觎和贪婪的攫取,猖獗的采金活动,严重破坏了北部原始林区的河谷湿地。林区管护机构联合武警森林部队和森林公安部门,多次采取武装清理行动,驱逐非法入山人员。大规模的采金活动得到了有效遏制,但小股非法采金人员和偷捕盗猎行为仍难禁绝,破坏仍在继续。
2013年6月4日,随着又一次武装清理行动的结束,在邻近北部原始林区一个叫满归的小镇,两套班子、一套人马的内蒙古森工集团和大兴安岭林管局召开总结会,403人组成的队伍“满载而归”;而如何为这片原始森林的“金创”觅得良药,依旧障碍重重。
剑拔弩张的毛河对峙
“要围绕专项行动的重点清理区域,彻底清查清理,防止‘反复清理,反复进入’的无效清理,保证清理效果的持续性……”5月31日,2013年内蒙古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区武装“三清”开始行动,森工集团副总经理、行动副总指挥田凤奇作了战前动员。
他提到的“持续性”,一直令北部原始林区的保护者感到头疼。
清山、清沟、清河套的武装“三清”,是一次地空配合的立体清理行动。5月31日上午,本报记者兵分两路,一路搭乘巡航直升机入山,一路搭乘车辆沿着防火公路崎岖北进,穿越此次行动的奇乾、乌玛、永安山三个战区,直奔采金活动最为猖獗的毛河上游。
经历了漫长的冬季,挺拔的落叶松换上了娇嫩的新绿,洁白的桦树林也开始吐露新芽,参天的樟子松舒展铜干铁臂,在岭坡山谷上密密站立,竞相探入高空。密林中,积雪正在消融,溪水纵横交织,粼粼波光汇入河道。沁人心脾的森林气息,让人忽略了一路颠簸。
进入毛河采金迹地,眼前的满目疮痍令人痛心:原本茁壮生长的树林和灌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秃秃的砂堆和大大小小的水坑。
同行的北部林区森林管护局党委书记李建军介绍,自清末以来,这片原始林区中的采金活动持续了200多年。1999年4月21日,内蒙古大兴安岭北部原始林区森林管护局成立,但直至2005年,仍有大批采金者活跃在这里。仅毛河一地,曾聚集3000多人。
由于采金利润惊人,常规的管护和清理手段难以奏效。2008年,首次大规模武装清理行动在毛河打响。
“那年就是在这儿,采金的不愿意离开,和我们对着干!”在毛河采金迹地,北部林区森林消防大队副大队长宋成峰快步冲向上游山谷,发现几处简易的采金矿坑,一架非法采金人员居住的帐篷,现场还遗留着油桶、水管、钢筋、橡胶桶、金毡、流槽等采金设备,以及被褥、锅灶等生活用品。山坡上的密林里,藏匿着200升的一桶柴油。
提起2008年那次剑拔弩张的对峙,身材魁梧的曲惟军紧绷双唇,两道浓眉倏地一扬,旋即紧蹙:“当天是9月15日,下着小雨。”曲惟军时任北部原始林区森林管护局局长,背负着清山护林的重责,也频频面对采金集团的各种威胁利诱。“大模大样地来办公室找我,开出的价码都是天文数字,我不接受,就给我‘讲故事’,什么在黑龙江收买一条胳膊多少钱、山道上的车祸多么惨……就是面对面的恐吓。”他回忆道。
军人出身的曲惟军不为所动。2008年9月12日,得悉一伙采金人潜入毛河,他迅速组织人马,第二天带领40多名管护人员进山,摸清对方约有210人,携有挖掘机、推土机、采金船等大型设备。就在他们扣留并驱逐了40余人之后,竟然遭到其他非法采金人员的围攻。
敌众我寡,管护人员被迫撤出。“立即向上级林管局汇报,寻求武警森林部队和森林公安力量支援。14日,三方抽调的140多人开进乌玛公路零公里,15日上午冒雨赶到毛河,滞留的160多名非法采金者准备了棍棒、砍刀、斧头、石块,已经摆开阵势。”曲惟军说。
双方对峙了5个多小时,“金老板”在谈判中坚持“只干3天”。森林公安断然采取措施,将其控制。
“非法采金的人一看不妙,立马操起家伙冲击我们,石块扔得噼里啪啦的!”宋成峰说,以武警森林部队官兵为主力的清理队伍3人一组展开搏斗,以几人身负轻微伤的代价,抓获了组织者,并将其余人员全部驱散。
此役之后,大规模的非法采金活动逐步得到了控制。可是,北部原始林区的封闭管理和保护之路依然漫长。
清剿拉锯战旷日持久
5月31日上午9时30分,参与此次武装“三清”专项行动的两架直升机从满归航空护林站起飞,对北部原始林区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巡查。
黑龙江从这里发源,1300多种野生动植物在这里生息,人类未曾涉足的广袤处女地充满神秘……从空中俯瞰,深深浅浅的绿意变换着时而舒缓、时而跌宕的自然色阶,循着大兴安岭的雄浑起伏,铺向浩然天际。由于从未开展木材生产开发,这里的原始森林覆盖率高达95%,是一个巨大的“固碳释氧库”。
在乌玛防火公路零公里处,一支“三清”队伍完成集结,前往西口子采金迹地。山路拐弯处,一对成年狍子正在河边嬉戏,紫色的杜鹃花沿河绽放。就在山坳另一边,地表裸露、尾砂成堆,曾经清澈的河水因常年过滤砂金,变成了铁锈色。河滩上,扔着一双非法采金人员落下的旧鞋,几座木头架子。
现任北部原始林区森林管护局局长董振峰说,采金活动不仅会破坏河床湿地和森林植被,导致生态系统的破坏,还会吸引大批人群涌入,难免要伐木取材,埋下森林火险的种子,对天然林木资源构成威胁。
6月2日,在达克奇采金迹地,“三清”人员在河谷旁发现了一处地窨子。武警内蒙古大兴安岭森林支队满归大队的刘勇大队长立即下令:“这个地窨子,非法淘金者稍加修缮,就能继续入住,必须彻底拆毁!”
拆毁地窨子的同时,我们惊喜地看到,河谷的沙丘上,长出了数十株挺秀的樟子松幼苗。刘勇说,随着“三清”工作的常态化开展,大规模非法采金活动趋于绝迹,植被的自然恢复效果会逐步呈现出来。
而令人忧心的是,此次行动虽然发现了不少采金痕迹,但3个战区都没有截获非法入山人员。“你来他就走,你走他又来,集中清理行动声势大、震慑力强,但往往容易扑空,战果难以巩固。”多次参加武装清理行动的北部原始林区公安局政委白宝连说,北部林区周边既有省界、又有国界,原始丛林密布,通信不畅,仅有的防火公路经常被倒木、山洪、积雪、冰包阻断,常规管护力量疲于应付。
“非法采金人员都带有卫星电话,拿起来就打,我们一进去,手机都没信号。”董振峰无奈地说,管护局只有170余名员工,却需要看护94.77万公顷的森林,往往顾此失彼。
工作环境恶劣、装备条件落后,清理非法采金人员的工作异常艰辛。在今年5月20日建立的毛河管护站,站长李广会对记者说,很多时候,非法采金者一听到巡山的车声,便隐入茂密的山林。
一些非法采金者瞅准了冬季冰雪封山后管护难度加大、力度减弱,穿越山林潜入产金地,点火融雪、化水淘金。3月23日晚,森林公安获取有人进山的情报,动用装甲运兵车,从黑龙江省漠河县方向翻山越岭,突入冰天雪地的原始森林,25日凌晨5时10分赶到目标位置,违法嫌疑人员已经望风而逃,现场只留下一辆拖拉机和发电机、水泵等采金设备。
北部原始林区森林公安局局长于伟奇介绍,局里31个编制,只有28个人,其中4人已经退休。6台车辆难以应付深林险路,巡查非法狩猎和采金活动时经常要靠“愣走”。两个森林派出所,都寄居在基层管护站房里。多年来,他们先后缴获大批采金工具,清理非法采金人员1300余人次。
“大部分都是频繁被清、反复潜入的‘累犯’。”于伟奇说。
珍贵原始林渴望“疗伤”
原始林区的小气候明显,飘过一朵云,便是一场雨。6月2日夜间的大雨打乱了行程,抢修道路的间隙,乌玛战区“三清”人员在山林深处的雪丛中,找到一座竖井式矿洞。
董振峰告诉记者,他们调查发现,大规模采金的暴利固然惊人,一两个人掘井挖洞、小打小闹,一天一宿也能“淘”出上万元。他说,如果不采取高压措施,从重从严惩处财大气粗、无孔不入的非法采金势力,加大这一人群的违法成本,此类破坏森林生态的牟利活动很难杜绝。
怎样统筹和加强常规管护力量,森林管护部门一直在探索。如今,让董振峰和于伟奇倍感苦恼的人员短缺问题,正在逐步得到解决。
北部原始林区森林管护局为弥补管护一线人力的不足,安排局机关全体人员轮流驻守5处管护站点。他们还在申请建立西口子管护站、增设两支流动远山巡护中队,在设卡截防的基础上,拓展定点盯防、流动巡防功能。
北部原始林区森林公安局一支50人规模的骑警队已经获批,今年9月将按程序招考30人,另外20人明年补齐,增配马匹、雪地摩托等装备,加强森林巡查保护的纵深和机动能力。
一张更加宏伟的蓝图也在筹划中。内蒙古森工集团总经理、大兴安岭林管局局长巴树桓对记者说,他们正在筹备建设北部原始林区国家公园,希望借鉴美国黄石公园的成功经验,既能使这片原始森林得到有效保护,又可以满足公众领略天然森林风光的愿景。
穿梭在白桦林中,不时有飞龙(花尾榛鸡)穿越马路,不断发现犴(驼鹿)、狍子的粪便。北部原始林区森林公安局教导员于维运说:“这就是林区保护效果的最好标志!”
而在于维运的同事、公安局纪委书记王喜强看来,情况远非如此乐观。他提到,在这一区域内,边防部队、武警边防派出所、森林公安派出所、森林管护站的管理权限纵横交织,看似“齐抓共管”,往往容易形成“漏点”。
王喜强认为,对非法采金人员的惩处力度不足,是森林保护的最大掣肘。“每次抓了现行,依法只能对组织者处以行政拘留和罚款,勒令其他参与者离开,几乎起不到威慑作用。”他皱着眉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