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到你的生日了。这个你从来没有记住，而在你去世后我才记住的日子。去年的今天，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还是克制不住地哭了，在一个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而今年的这天，我不会再哭泣，任压抑不住的泪水潸然而下，我也决不哭出声来。父亲，你可知道，儿子已经学会了克制，学会了你的坚强。

　　十五年了。是的，十五年了。我不知道自己流过多少泪，为你，也为自己。十五年了，父亲，你可知道，当年你弥留之际最放不下心的小男孩，如今已经成为了中年人，有了自己理想中的事业和家庭。多少次在梦中，我又走在家门口那条青石板路上，痴痴地倚着青石板路旁的两棵古老的梨树。你曾经对我说过那是你年轻时同母亲栽下的。如今，物是人非事事非，你呢？在我记忆中连模糊印象都没有的母亲呢？

　　今生我唯一痛恨的是上帝创造了你们却又那么残忍地夺走了你们。今生我唯一后悔的是自己未能在一个多小时内赶上三十多里山路从学校回来见你最后一面，那天，我发疯般地冲进家门，任泪水打湿了你的床而淹没了整个的我。而你，我今生最敬爱的父亲，已经永远地去了。父亲，你不是曾经说过我们要相依为命么？你不是说过要让我过得好好的，不让我受任何委屈么？你不是说过要看着我去上大学，要我为你争一口气么？可你为什么不等到这一切实现呢？父亲，你可知道，儿子已经考上了大学，已经为你争了一口气。父亲，你沉默得像大山。童年的记忆支离破碎。可你在我的心中如山一样伟岸。我只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母亲是在我还不到两岁就去世了，留给你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和年迈的奶奶。你用自己的血和汗支撑着这个家而没有半句怨言。只是悔恨自己让母亲受苦，是自己把母亲累死的。父亲，如今你已经见到了母亲，别对她说这些话了，权当她是命中注定吧！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由于苦！由于累！今生今世，你要儿女们用什么来还你？又怎样来还你？

　　你经常对我们说我们不是别人眼中的弱者，我们要立直脊梁骨站在人们面前。不管在何种艰难的情况下，我们一家都熬了过来。哥姐们已相继成家。父亲，我和你本是与大哥一起生活。可由于我，由于我与大嫂的一次争吵，你便坚决要求分家而带着我过日子，可那时你已经有病在身了。我哭着说我不会再让哥嫂生气。你哽咽地对我说，你不能使我受委屈。看着你与失去姨妈的姨父相互落泪，我们心碎了。这是我看到你一生中唯一一次流泪。在别人眼中，你一直以来就是顶天立地的硬汉子。家终于分开了。我却去了离家三十多里的学校念高中。留下你一个人守着西楼的小平房。你不让大哥帮你干活。自己拖着病体去锄地、种庄稼。你劳累了一辈子，父亲。你为什么要这样宠爱我？就连姐姐送你一只鸭子，你宁愿在村里从东撵到西养着，也要等我回来才吃。父亲，你不是让儿子负疚遗憾更多么？你为什么不等到儿子长大呢？父亲。你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口腔癌使你每天只能吃流质的食物。我不能忘记那天你坐在床上喝着汤，忽然停了下来，慢慢地移动着目光怜爱地看着站在你面前三个已渐长大的儿女。那眼神，凄楚、悲凉、沧桑。我和姐姐都背过脸去，不忍心让你看到我们的泪，惹你伤心，你没有哭，只是叮嘱我们要坚强地生活，不能让眼泪泥泞了我们脚下的路。我记得那天我是含泪地点了头。我真的没有在你面前流泪，因为那是我与你见的最后一面。于是，在我的记忆中，在我沉香的梦境里，总是出现你那张悲凉沧桑的脸……

　　老天真会安排一个人的一生，来到世上是这一天，离开尘世仍是这一天。父亲，是老天也怜惜你，让你在时间上有个完整的一生么？可你却只有四十九岁。四十九岁！父亲。那时我才记住：这天就是你的生日。生与死的意义竟然等同起来。父亲，失去了你，我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一无所有。装殓时，看着你那灰白的脸庞我竟然没有哭。我的思想似乎已经停止了，只是在心底对自己说：坚强点，不要在父亲面前流泪，不要再让父亲看到自己心灵深处那潜在的懦弱。我是父亲的儿子，是最像父亲的儿子。

　　父亲，这是儿子第十五次祝福你的生日了，却是第一次没有哭出声来。我不知道你是否满意你曾经最疼爱的儿子。我不承认自己懦弱。不承认！父亲，你可知道，十五年来我从未当着别人的面流过一次泪，而每次流泪后便使我变得坚强。父亲，儿子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未能在你生前记住你的生日。如果有来生，父亲，来生我还做你的儿子，来生我一定好好记着你的生日，来生我一定要让你亲耳听到儿子最深情的生日祝福！

　　作者：　唐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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