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前,没有任何预兆,祖父永远合上了眼睛。他躺在床上,跟往常一样,只是古铜色的脸显出更多的安祥。一溜轻盈的风拂过素被面,像浅浅的呼吸。
我静立着,睁大着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我的头晕晕的,似乎要把现实幻化成一场梦境,让所有的一切在醒来之后成过眼的云烟,回归往日的平淡祥和。
多想听到祖父对我这个小孙子的最后叮咛。可是,怎么才能将逝去的人唤回?我甚至也巴望着能到达另一个世界,可以再听到祖父的笑声,可以和他拉些家常,不让他寂寞。
曾几何时,祖父的耕作生涯造就了了他的乐观豁达,使得他不经意把自然规律给忘却了。病痛将饱经沧桑的他压倒在床上,他总笑着说,他不会死的,因为他从未有过死的体验。他确信,死只是别人的事,他只需要医生的治疗和一根拐杖,那拐杖可以支撑他穿过医院的走廊到阳光里漫步。
无数次,我惊异于夕阳的美,美得壮丽,也美得苍茫。或许,老者较之年轻人更留恋生命,他有无尽的怀旧情绪,有更多的亲友让他忆念,老人们和尘世有着割舍不尽的血脉关连。
我不禁沉入冥想的空间:生命会不会进入另一个世界呢?生死的界限能否翻越?人死了之后是否化作了别的什么形态,升成了宇宙的永恒?
由此,我想到了一些人的死:海明威,川端康成,老舍……我以为,他视生命为大舞台,拥有过鲜花和掌声,在体验了生命的喧闹后,也渴望着生命的歇息。或许他们的潜意识里想,他们的死只是生命之河的一次跋涉。而由此留给尘世的反应,他们在彼岸是可以窥见的,甚至于有朝一日应了亲人的忆念会从彼岸返回。的确,我在心里一直是这么猜测他们的。
而逝去的祖父呢,他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那是一个冬日。南方的阳光软软地涂在水泥路上,光溜溜地挂在凌空的枝头,远处几只鸟儿在地上徜徉着。我骑着单车在路上,没有一丝寒意,冬天真好,让我的心“倏”地收紧,阳光是否会从彼岸的天空照下?当我悠然享受冬阳的暖意,祖父独自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是否阴暗,潮湿、寒冷?
时光之水倒流回另一个夏日。白天,我挣扎在熙攘的人群里,困于炎热的天气和人生的失意中。我想起了天真的童年。夏夜乘凉的孩子们数着天上顽皮的星星,青天显得那么近,蓝蓝的梦幻也翩然而至,祖父娓娓地讲述着从银河里淘来的爱情故事……离我远去的祖父或许更自在了,可以不受炎夏的煎熬,没有悲伤,没有烦恼,他在那边静享着无人打扰的清梦和那份夏夜的清凉。
冬夏已经远走。记忆浅了,酣梦却多了。梦醒时分,总是一阵的心潮起伏,臆测种种。稍顷,慢慢地平静下来,直至清晰地浮现梦中和祖父一同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听着他老人家轻唤我的乳名。祖父在我感觉里一直是健在的,的确,梦境中的他和活着又有什么不同呢?他总是朗朗的笑,露着一脸的达观。
站在生命此岸的我和父亲,怀着心跳和梦想,我对祖父的每一刻思念,都是他在我心中的每一次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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