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一转眼,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十年了。十年来,母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十年前的初秋,当时我还在北京的学校里读博士学位。同实验室的同事杨峰接到了弟弟打来的母亲病危的长途电话。他到处找我,最后在我宿舍的门上贴了一张小条。我中午买饭回来见到了留言,大吃一惊,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就在一个月前的暑假,我还回到故乡和母亲住了一个多月。那时,母亲虽然劳累,但也没有如此严重的征兆。於是,我放下饭碗,赶紧跑去给邻居打电话进行核实。邻居说母亲确实住进了医院。我感到有些紧张,就直奔火车站,赶上了最早的一班火车。
在火车上,我一直心存侥幸,或许母亲只是被热油给烫伤了。因为,母亲每天都要在油锅前炸十几斤的油条来补贴家用,烫伤的可能性很大。等我到家,母亲可能已经从医院会来了。
然而,这永远只是一个幻想。等我回到呼和浩特,才发现母亲的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母亲由於操劳过度中了深度的脑溢血。在我回到呼和浩特到医院看到母亲的那天晚上,母亲还睁开眼睛到处寻找我。可是,当时我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深怕影响母亲的病情。那时,我还心存一念,还盼望著母亲能康复。然而,这却成了我一生的懊悔。那之后,母亲在也没能睁开眼睛,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出身于一个贫寒的家庭。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在为养育我们而奔波操劳。我小时候的生活很坚苦,玉米面的窝头是主食,能吃到白面馒头是我当时的最大理想。在我上小学和初中时,母亲每天早上都给我带两个馒头。当然,这和其他同学所吃的面包、油条,喝的牛奶、豆浆不能比。但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母亲能给我的最好的早餐了。我知道,母亲每天早上就只能吃窝头了,因为母亲的馒头已经给了我。
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在我小学毕业考初中时(1978),母亲将两块保存了很久的冰糖包在了手绢里给我带上。我- 一个小学五年级的学生- 从苏虎街小学走到内蒙古师大附中去参加考试。母亲给了我一个强健的身体,并培养了我努力学习的好习惯。我顺利考上了这所内蒙古最好的中学。
中学的六年是我刻苦学习的六年。我不记得我曾有过什么爱好,读书学习是我最大的乐趣。母亲生平节俭,节省每一分钱给我以最好的饭菜。母亲将养鸡生的鸡蛋都给了我。
我考大学那一年(1984),母亲头一次给我买了两块巧克力让我带去考试。要知道,母亲从来没有偿过巧克力的滋味。
我带著母亲的希望走进了考场。我没有辜负母亲的疼爱和希望,最终以内蒙古前三名的成绩考入了当时中国最好的大学-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母亲感到非常高兴和自豪。我无法报答母亲,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母亲的高瞻远瞩为我选定了一个终身受益的专业- 计算机科学技术。母亲读书不多,是高小毕业。但母亲思维敏捷,心算极强,曾自学而作会计。就是弟弟这个财会专业的大学生,算盘也打不过我五十岁的母亲。
当时,国内还没有什么人知道计算机,但母亲就为我选定了这个计算机科学技术专业,使我一辈子不用为工作发愁。
母亲省下每一分钱供我读大学。每次我假期回家,母亲总是将一年来省下的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给我吃。我知道,一旦我离家去了学校,母亲总是吃最最便宜的东西。上学时,母亲都是将我一学期的费用一次带上。每次离家返校,母亲都是含泪送我离开家门。母亲常常拉著我的手说,“江儿,每次妈妈看见火车,总觉的是你坐在上面。”母亲总是后悔让我离家太远到安徽合肥去读书,母亲常说:“北京的清华和北大不就很好吗?!干吗去那么远。”
五年后,我大学毕业了。我不仅考上了中国科学院的硕士研究生,而且还在国家建设部找到一份工作。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母亲作出了让我继续读书的选择。
这时,虽然离呼和浩特近了,却依然只能在寒、暑假回去看望母亲。我心中一直懊悔的是,我从来没有将母亲接到北京来看一看。北京距离呼和浩特并不远,但我却总是对自己说,等我在北京有了房子之后再说。可是,还没等我有了房子,母亲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三年之后,我拿到了硕士学位,母亲又支持我去攻读博士学位。最令我扼腕的是,母亲却没有见到我的博士证书和博士后证书。
在1993年,母亲单位的经济状况不好,工人们都下了岗。妈妈也回到了家中,但母亲自强不息的性格却促使她去寻找其它的出路。母亲总是说:“妈没有退休金。”我说:“妈,您别急。我毕业了会养您一辈子的,我会给您攒好退休金的。”母亲却说:“江儿,我会自己挣的,我不要你的钱。”
我当时只有一个愿望,攒五万块钱给母亲作退休金的本金,每个月利息也有三、四百,就够母亲的生活费了。於是,我在读博士学位期间,除了读书之外,就拼命工作。我曾译过书、写过文章,也曾到大学里讲过课,还曾为一家小公司编写过软件。
记得,当时,我每个六至周四都刻苦读书,把周五作休息日去讲课。我通常在周五早晨五点钟起床,第一个打开学校的大门,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然后乘两个多小时的班车到北京怀柔的一所大学里去连续将四个小时的课。秋季和春季还好,最难过的是冬天,讲完课之后总是精疲力尽。
每到放假,我总是高高兴兴地将全部积蓄带给母亲。可母亲总是不愿花我的钱,总是将我的钱全部存起来。
母亲很快学会了炸油条作早点的技术,但是母亲非常辛苦。母亲每天早上四点钟就起床点火炸油条,一直要干到中午十二点,晚上又要活面至夜里十一点。我心疼母亲过分劳累,就说:“妈妈,您太累了,我会挣钱养活您的,您别干了。”可是,母亲总算怕拖累我们。就这样,母亲由於过度操劳,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母亲离开我们时,年仅五十三岁。
我总在想,如果母亲能多活十年该多好。我不仅可以接母亲到北京看一看,而且可以接母亲到美国来看一看。我给母亲攒的退休金早在七年前就超过了五万,可怜的母亲却永远用不到了。
我后来不仅拿到了博士学位,作了博士后,还到了美国国家委员会作了客座研究员,当了美国大学的教授,但母亲却什么也看不到了。这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没有了母亲的称赞,所有这一切都那么暗然失色,所有这一切都那么无足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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