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了母亲。这个事实的到来很突然。她是在人们很喜欢也很期盼的旧历年到来之际住进县医院的。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一个中午。在那一刻里,我整个人都惊呆了,不停的在心底一次次地问自己,这怎么可能呢?就在前几天我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母亲还好好的呀!怎么就一下子给病倒了呢?我真的不敢多想,于是就直接找到了连队领导,讲明了事由,我提出想立刻休假回家,探望病中的母亲。可连长却告诉我,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情况,而且已经上报到了营里面,他们也正在等待着消息。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出连长的房间回到排房的。我只知道,在那一刻里,我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封存已久的眼泪就好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夺眶而出,要好的战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坚强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在焦急和不安中期盼着批假的消息。终于,在下午五点钟的时候拿到了通行证和二十九天的假期。于是,我匆忙收拾了几件衣物,就准备赶回家。就在我走出连队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教导员,他手里拿着两封电报说:你现在走,还能赶上车吗?我这才意识到最早的一趟火车也要等到明天中午,而且必须赶到广州才能上车;而最早的一班飞机也要等到明天上午九点。我无奈的对教导员说:没有了,火车和飞机都没有了,都要等到明天。教导员看了看手中的两封电报,又看了看我说:一封是你父亲的,另一封是医院的,我看你先定一张机票吧!晚上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坐飞机赶回去。这是电报,自己看看吧!我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教导员手中的电报,一封是爸爸发的,上面只有:母亲病危接报后速归几个字;另一封是医院里发的,同样写着:秦满仓母亲病危,接报后让乘飞机速回以及母亲的病床号和医院的联系电话。当我看着那为数不多的黑体字时,我的眼泪又一次从眼角轻轻地滑落。教导员看了一眼指导员,然后又对我说:你已经是四年的老兵了,既是一名党员,又是一名老班长,坚强点。回去好好看看母亲,安排好家中的事,如果好的话,就早点回来,你的兵也是刚刚离开父母亲人,同样需要你。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的点点头。因为我太了解了,新兵刚到部队不久,还没有完全适应部队的生活,加上驻香港部队的全封闭式管理,确实还有大量的工作需要我们干部骨干去做;而且又临近春节,这也是每年新兵思想工作最关键的时候。作为一名部队最基层的带兵人,这是摆在每一个军人面前的问题,这也使我们许许多多的军人,在这和平的年代里也同样都体会到了那种“忠孝难两全”的无奈与悲伤。
那天晚上,我整整一夜辗转难眠,可以说那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为漫长的一个晚上。在倍受煎熬之后我终于等来了天亮,简单的洗漱之后,我带着连队干部的叮咛和安慰匆忙赶往深圳机场,在那里经过短暂而漫长的等待之后,我通过安检登上了飞往西安的飞机。不知道是老天有意要考验一下我的耐性还是怎么的,飞机却因故整整推迟起飞了一个小时。归心似箭的我真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对大翅膀来,好立刻飞回母亲的身旁。无奈,我依然是在焦急的等待中起飞、降落、回家的。记得那天站在妈妈病床前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看着母亲一动也不能动的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很多大小各异的管子,我心痛不已。而最令我心疼的还是母亲的左腿,因为全天24小时几乎不间断的输液,使母亲的双臂上再也找不到可以扎针的地方。(因为母亲住院之前患有感冒,在家就请了医生打点滴,乡下的医生扎针都是找比较大的血管来扎的,因此母亲住院后好多血管都被破坏。所以,给母亲扎针成为护士的难题。)无奈之下,医生给母亲做了静脉切开手术,但此举并未给母亲减少痛苦,而是在三天后母亲的左腿开始浮肿,一天比一天厉害,最后母亲的小腿和大腿几乎是一样的粗。我和父亲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恨无法代替母亲承受这份痛苦。我和父亲在医生的建议下,不分白天黑夜的用热毛巾一次又一次地给母亲热敷,虽然母亲的腿在日渐的消肿,可母亲还是一直处于昏迷之中。
日子就在我和父亲的等待和期盼中一天天的过去。看望母亲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可母亲却始终没有睁开过双眼,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就那样静静地、静静地躺着。我和父亲就在床边一日又一日地等待着、期盼着;等待着母亲有一天会睁开双眼;期盼着母亲突然有一天能对我们说上一句话。可是,老天一点儿也不怜惜我和父亲,始终没有让那一天到来。时间的老人无情匆匆走过,离我归队的日期是越来越近了,可母亲却依然“沉睡不醒”,最终我还是没能够等到母亲清醒的那一天。(事实上,自从母亲住进医院到离开医院的58天里都不曾清醒过。)2月13日的早上我离开了医院归队,父亲没有送我,只是和姑姑一直站在母亲病房的窗前看着我走出医院的大门。可我知道,我和父亲都流泪了。因为在那泪水中包含着无数的辛酸与悲伤,也包含着父母对儿女的理解与支持,同时也搀杂着种种的无奈。作为父母养育多年的儿女,我却在她们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了。那一种痛和那一种无奈,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理解的……
在回到部队的日子里,每一天我都要给医院里打个电话,而父亲总是告诉我母亲好多了,让我不要太挂念了。可是,就在2月28日的那个晚上,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和父亲,再也没有了气息,再也不能睁开她的双眼了,从此离开了这个美丽的世界,也拒绝了她的丈夫和儿女们的情感。
那一刻,我真的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我知道,我再也没有了母亲,我最亲而又唯一的母亲,从此也只能够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了。
没有了母亲,才知道有一个母亲是多么的好,尽管母亲的鬓角已经变白,脸庞已不在光润,身体已不在轻捷。但心里还是觉得母亲很年轻。有母亲在,如同生活中还有个遮风避雨的港湾;还觉得有个依靠,而这种依靠不是钱,也不是权,而是一种家的温馨,是一个人觉得天性的心灵还有个依托。没有了母亲,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仿佛要独挡八面来风;虽然身为军人的我早已习惯了独立生活,但还是感觉到了心灵的倍加凄凉。
没有了母亲,才觉得有母亲的时光是多么的美好。有空闲的时候,写封信或者打个电话给母亲。休假的时候,买上大包小包的东西,然后乐颠颠的回家探望母亲。在休假的日子里,吃母亲做的饭菜,喝母亲烧的排骨汤;在夕阳西下的黄昏,和母亲一起坐在乡间的田坎上,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倾诉于母亲;和她聊小时侯的淘气,现在的懂事,将来的理想。总之,在母亲面前无须伪装自己,也无须刻意地去迎合她,你完完全全是一个真实的自己。
在有母亲的日子里,生活显得更完美、幸福。没有了母亲,突然有了一种来日无多的感觉,心境也随之暗淡了许多。心想,生命不就是这样生生灭灭无休止的循环么?不就像战场上那一个长长的冲锋队吗?前面的倒下去了,下一个又将是新的排头兵……
没有了母亲,让我记起了关于母亲的点点回忆。那时侯的我还很小,大概六岁时的事情。在一个冬天的下午,我突然发起了高烧,剧烈的头痛和浑身的发冷使我嚎啕大哭不止,父亲又不在家,我那“可怜”的母亲急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在我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哭下,母亲背起了我走向那五公里之外的小镇医疗站。在那寒冷而又飘着雪花的冬天;在那崎岖而又不平的乡间小路上,只有母亲背着我孤单的身影,在一步步艰难得前行着。瘦弱的母亲整整花费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才将病痛中的我背到医疗站。在那里,母亲是在怜爱和等待中看着我打完吊瓶的,在医生确认我退烧之后,母亲又背起了我踏入茫茫夜色之中,一步一步的走向家的方向。北方的夜好黑,好冷也让人好害怕,我无法得知在那一刻,母亲是否也害怕,但我清楚的记得自己在那一刻是好怕的。我趴在母亲的背上,将母亲紧紧地搂着,也许是母亲感觉到了我的害怕,就笑着对我说:“我儿乖,不怕,有妈妈在,我们一会就到家了,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我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便将母亲抱的更紧了。或许是母亲为了让我不再感到害怕,就一边走一边讲故事给我听,时不时的我会看到母亲用手在额头上抹几下。(那时我根本不知道那是母亲在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我就那样一边听着母亲讲故事,一边趴在母亲的背上想着,如果我能够一辈子都这样该是多么的幸福呀!可现在看来,那时的我是多么的自私与无知啊!
没有了母亲,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思想她的一生。从儿女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声碲哭开始,直至我们长大成人步入社会,母亲在我们身上倾洒了多少爱与血、汗与泪呢?我们做儿女的又怎么能够彻底的回报呢?这才想起,一直没有对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母亲说过一句“我爱你!”甚至没有说过一声“母亲节快乐”。其实,不是不想或者不愿意说,只是我们觉得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只是我们从来不曾意识到人的生命是那样的脆弱。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多么的后悔和自责呀!母亲走了,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只留给了我长长的思念和永久的回忆。
没有了母亲。于是想到:一个男人,在正常的生命当中注定会有两个女人伴他走完一生。前半生有他的母亲:抚养、呵护、教育;后半生有他的爱妻:孕育后代、感受人生。有了这两个女人,男人的人生才谓完整。于母亲,是亲情——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于爱妻,靠缘分。有缘,白头偕老;无缘,便行同陌路……
想到这里,越加觉得,没有母亲,是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情。因为,她留给儿女的是甜蜜而又痛苦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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